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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渡海無涯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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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錦生來便能窺探世間因果線,不過時靈時不靈。靈時能預知天災人禍風雨雲晴,不靈時便與普通人無異,粗茶淡飯,滿身人間煙火氣。

因為被動地窺測到了自己命運行進的軌跡,便只能默默地跟隨那根虛無縹緲的因果線。他時常覺得在命途的前方,總有那麽一個模糊的身形,在為他領路,那種無從選擇地地步,一度讓他很是掙紮。

但,他從來都無法改變這一切。

過去的墨錦,滿身傷痕,那段血淋淋的過去已然發生,無從改變。他時常於夢裏反覆迷失在那片血紅色的天幕下,不停地奔逃,不停地迷失。可憐他連一個噩夢都躲避不開。

而未來的墨錦,在最盡頭的盡頭,是死亡,是消散,是無痕。那不僅僅是墨錦的結果,也是眾生的結果。凡世眾生,結果都是一死罷了。

墨錦對於自己命運的預知,大多不會太遠,都是最近之事,或在他品茶思慮之時,或在他轉身擡眸之際,只在那一瞬間,突然給他一種被因果線緊緊束縛住被隨意控制的感覺。而後,那些未來,便會在他意識裏慢慢顯露。

墨錦年少時,曾試圖強行扭轉自己命運的軌跡。然而,無論他怎麽逃,最後都會被命運狠狠肆虐後以慘敗收場。

上天叫他三時流血,便不會要他五時流淚。

他生性倔強,無數次地去嘗試與命運抗衡。卻無一不以失敗告終。墨錦覺得,自己大概是被因果線纏了個牢實。

他能幹預改變任何人的命運,卻從來都救不了自己。

常言道,醫者不自醫。

墨錦覺得這句話甚是在理。

然而在塵世漂泊了多年,看慣了生死離別,見多了愛恨情仇,他墨錦的心,終成了一潭死水。

“於兄,我將帶著時雨游歷四方,我們便在這裏告別吧。”

墨錦看過於無間的因果線了,普普通通,無吉無兇,但與他墨錦毫無牽絆之處,大家都只是彼此的過路人。

於無間咧嘴笑著指了指時雨背上的連垚,道,“連垚離不得時雨,還告什麽別啊,我跟你們一起游歷去!”

墨錦打開折扇橫在胸前,臉上無怒亦無笑,極為隨意地道了句,“隨你。”

該走的總會離去,該留的也不會消失。天命啊,人生啊,隨性而為,自在一點就好,命運之線自會步入正軌,倒無需他墨錦推波助瀾。

說起隨性,墨錦倒是羨慕他人的自在,他自己的自在,從來都是假自在罷了。

“墨公子,你要去向何處啊?”於無間走的有些累,可墨錦和時雨都是一副氣不喘,汗不流的模樣,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,他便忍不住扯著話茬往休息上引。

墨錦伸手置於額前,擋了傾瀉而下的日光,向前方遠眺。

“我所去之處,前方便是。”

於無間聞言擡頭,卻什麽也沒看見。

墨錦見狀笑了笑,道,“要下雨了,前面有一座無人的寺廟,就此歇個腳吧。”

於無間聞言傻樂,連道,“好!好!”

外面看那廟門破敗不堪,裏面的陳設意外地整潔,除了稍有些灰塵外,連蒲團都擺的整整齊齊,像是經常有人來打掃過的樣子。

時雨抱著已經睡熟的連垚挑了個靠近火堆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坐下,於無間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瓜子一邊嗑一邊笑著對墨錦道,“你看時雨那小心翼翼地樣,跟養閨女似的,哈哈哈!”

時雨歪頭看他,用一根指頭豎在唇上說,“噓!你且輕聲些,垚兒睡熟了!”

於無間一邊摸出一粒瓜子放在牙縫中間咬了一口,一邊含糊不清地道,“她才不會醒了,睡得實誠著呢,平常不出晌午,她是不會醒的,天塌下來都不見的能吵到她。”

墨錦看了連垚一眼,這丫頭是個妖,但身體受了重創,因此嗜睡,甚少清醒,即便醒著,也是癡傻的模樣。

連垚身上的氣息帶著股草木的清新之氣,大約是個草木類的妖吧,所以才喜歡粘著時雨這只雨妖。

“你從哪撿來的連垚?”墨錦與於無間說話,一回頭正看見於無間把瓜子皮吐在了他的外袍上……

於無間“嘿嘿嘿”地伸出個蘭花指,嗖一下彈走了那片瓜子皮。“誒嘿——沒了!”

墨錦:“……”

於無間臉皮有多厚?那要看你能想到多厚。於無間,真真是皮到底線以下了!

得罪完人墨錦,居然還能跟個沒事人一樣和人家嘮家常。

“你怎知連垚是我撿回來的?妙啊!”

墨錦似乎有了一種錯覺,和此人說話,對腦子不好。

但他還是極耐心地解釋了一句,“因果線!窺過去,測未來!”

於無間突然神秘地湊了過來,一只沾滿瓜子仁碎屑的手半遮著嘴對他道,“呵!感情你和四回居門前的老張是同行啊!”

墨錦:“……”最近好像愈發容易動怒,幾十年磨出來的好性子似乎崩了!

時雨突然看向於無間插了句嘴,“你怎的又掩嘴說話了,你方才不是還說連垚吵不醒的麽?你莫不是在騙我?”

於無間嫌棄地“嘖”了一聲道,“你怕不是要註孤生!這照顧女娃娃,可不能這麽想,她有沒有這個需求尚且不論,身為男人,必須要做的面面俱到!連垚會不會被吵醒不重要,重要的是,你得有保護她照顧她的覺悟,態度!註意態度!”

墨錦瞥了於無間一眼,不鹹不淡地道,“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情聖!”

於無間露齒一笑,“男人麽!頂天立地都做得,愛一個女人還做不得了!”

寺廟裏虛掩著的門突然嘎吱一聲,眾人的註意皆被吸引過去,半截袈裟映入眼簾。

“原來這裏已經有了各位施主。”

釋妄隨手脫下身上被雨水打濕的外袍,隨手遞到身後,眾人這才發現,那門後還有一個濕漉漉的小腦袋,看個頭是個不大的孩子。

釋妄領著則非走了進來,慢慢合上門擋住外面暴戾的大雨。而後帶著則非在眾人的目光中,雙手合十,行了個佛禮。

“各位施主莫怪,貧僧來此原是為打掃,路遇大雨,才以此落魄之態現於各位施主眼前。此間寺廟失了繁華與佛祖的神光,卻依舊能給各位提供一容身之所,想來佛祖也是欣然的。貧僧本不欲擾了各位雅興,只捱到雨停,貧僧便離去了。”

墨錦對釋妄報以淡淡一笑,“大師嚴重了,我等乃借宿,本是冒犯了。大師身披袈裟便為佛祖的弟子,您入這寺廟才名正言順,我等皆是外來人。”

釋妄也跟著笑了,“來者皆是客!”

被於無間一個勁地勸著,釋妄終於提著半濕的外袍走到了火堆旁邊。則非那孩子有些怕生,被於無間看了一眼便躲到釋妄身後去了,揪著釋妄的一塊衣服,小鹿似的盯盯看著於無間。

於無間撇了撇嘴,不滿地“嘖”道,“我怎麽了,就這麽討你的厭?”

被於無間不友善地白了一眼後則非更是害怕,整個人都縮到釋妄身後去了。

墨錦看則非看的來了興趣,“這小妖怎的這麽怕妖?”

釋妄擡頭看他,“他是個半妖,父親是凡人。不過以前不怕的,後來被一只狐妖嚇到了,便這樣了。”

時雨朝則非招招手,柔聲道,“你坐過來吧,我是雨妖,你總不至於怕我。”

則非聽完竟真的慢慢蹭過去了,但目光卻是定在時雨懷裏的連垚身上。

熟睡中的連垚比醒著時還多了幾分靈氣,半長的睫毛隨著吐息而動,偶爾還努努嘴,也不知夢裏遇見了什麽好吃的。

於無間在一旁咳嗽了一聲,則非刷的一下抽回了正欲戳連垚胖臉的手指,紅著臉低頭縮在時雨身後。

釋妄笑了一聲,坐在了時雨的另一邊。

時雨側頭看了一眼,只覺這個叫釋妄的僧人,臉上似乎一直掛著和煦的淺笑。

火堆突然劈啪一聲,一瞬間火苗跳的老高,時雨這下看了個仔細,原來那釋妄臉上的笑本不是笑,而是嘴角的一道皺紋,恰好生了弧度,遠看就跟笑了一樣。

“你這皺紋生的極好,看起來竟和笑了一樣。”時雨耿直的很,心裏想到了便直接脫口說出來了。

釋妄瞇了瞇眼睛,這下才是真笑了,“是挺好的。讓旁人多見見貧僧的笑容,是挺好的!”

釋妄年歲大了,聲音混沌含糊的很,重覆起一句話來,多少帶著些遲暮的滄桑。

於無間瓜子還有一大把沒吃完,見一時沒什麽聊的,便挑了個話頭,“大師,您之前是這廟裏的僧人吧,不如你給我們講講這寺廟的故事如何?”

釋妄聞言則臉上的笑容突然更深了,擠得那幾道皺紋深不見底。“這寺廟本叫清昭寺,受佛祖留下的一縷神光庇護,也曾很輝煌。但是寺廟除了有人來點香火求個運勢,也沒什麽可說的。不過,各位施主想聽故事,貧僧這裏倒也有。”

於無間用腳把屁股底下一堆雜亂的瓜子皮掃到後面,蹭蹭往前挪了挪,“好啊好啊,我最愛聽故事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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